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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好的一夜過去,早晨起來還在晨光照耀溪畔撿到一隻還沒醒過來的標蛇。但是,我依然在北插天山不停的跌倒,橫的跌、直的跌、斜的跌;只是,在昨天豐富的經歷後,可以在跌的時候迅速抓好落點。一次跌倒,正好趴在一塊橫在溪畔、長滿青苔的檜木上,柔軟的青苔毯下飄來淡淡檜木的芳香,和水面的潮濕氣氳揉合成一種獨特的味道。溪水淙淙,眼前是一片飽含水分透明晶瑩各式膜蕨,稀稀落落的數棵台灣天南星;陽光在身上撲成一片細柔的光暈,白耳畫眉嘹亮的哨音在林間飄蕩。到現在我還記著那個味道,中海拔雲霧林的味道。


天氣好的出奇,下午還在樣區裡看到兩隻青斑蝶悠哉悠哉的從我面前飄過去,陽光下的烏皮茶可以嗅到葉子的暖暖甜香。但是已經變成輕度颱風的熱帶性低氣壓已經在台灣南方海面遊蕩,隨時都有可能登陸進行福爾摩莎一日遊,傍晚我一邊整理標本一邊抬頭看著天,林子裡出奇的安靜。人真的是很渺小的,既然什麼都不能作,那麼一切就交給天吧!



第三天的行程是去爬北插天山,登頂看看風景犒賞自己一下。天氣陰陰的,山裡的水氣像是快要達到飽和點一般,黏膩而厚重;讓這一路的行程,好像要費盡力氣在水體中開路一樣。拭去額上不停滴落的汗水,我終於看到仰慕已久的山毛櫸,以一種莊嚴的姿態傲然挺立在路邊;鹿蹄草總是會不經意的從你的腳邊竄出來,讓足跡多了一點意外的驚喜。辛苦到了山頂,果然是一片霧茫茫,看不到其他的山頭,帶著三八痣的藪鳥倒是慢條斯理的在我們面前的灌木叢鑽來晃去。霧從各個角落湧起,大家收拾東西匆匆忙忙的下山,卻在通過稜線時打起雷;我第一次體會到「山雨欲來風滿樓」是什麼滋味。連滾帶爬,手腳並用沿著繩子的滑下山壁,終究還是慢了大雨一步,「哈囉!」輕度颱風用它最熱情的方式擁抱得我一身濕。



「你一定不是風神就是雨怪。」快要到避難山屋遺址時我對豪哥說。不然怎麼每次他出去都會遇到颱風?在遺址處時我們遇到一家人,穿著輕便的小飛俠雨衣準備上山,不過小男孩吵著不想再走了。我們和他們略為寒喧打聲招呼就回營地去了。下午依然大雨滂沱,豪哥撐起黑色的傘在雨濂中劃開一方空間,漫步巡視樣區,思考著他的實驗、他的論文,或者是他的人生。夜深雨依然斷斷續續,莫氏樹蛙叫的格外起勁;大概因為是在此的最後一個晚上,興奮掩蓋了本來就淺淺的睡意,黑暗帳棚裡迴盪著一句一句的家常閒話,然後慢慢的安靜。



意外就是意料之外,世事難料,沒有什麼比較好,尤其是在一大早睡眼惺忪咬著吐司卻被一連串哨音及人聲驚醒時,喔,還有狗吠聲。昨天那一家輕裝登山的人並沒有下山,凌晨四點搜救隊馬不停蹄的滿月圓一路找上來。


我們是目擊證人,應該說是最後一群見到他們的人。我想起那個黑熊的抓痕,一時之間覺得塗抹草莓果醬的吐司有點難以消化。搜救隊中,一個人往小烏來那邊趕去,另外兩個人和一隻活潑的搜救犬則留在營地,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;直到過了像是半世紀那樣久,無線電終於傳來在小烏來找到人也準備下山的好消息,「呼!」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。不過等到那位先生回來營地時,一個早上也去了一半多,只好打消早上繼續調查的工作計畫,直接整理行李下山。


下山的路因為雨水滋潤的濕濕滑滑,平衡感依然在遙不可及的山腳,兩項要件交互作用的結果就是在一段樹根糾結的下坡路上,背包帶子勾到東西,我便以盜壘王的優美姿勢飛身撲向一段突起的樹根,撞擊之後一邊旋轉一邊滑落。最後像是一隻被翻過來腹面朝上的烏龜一樣,因為龜殼卡在樹根間的空隙所以停住了,但卻也動彈不得;不用說我,大家都嚇到了,只好請實驗室的學長及早開大車來接。在北插天山從頭跌到尾,臨走之前不忘來個感人肺腑的大摔;一心一意貫徹始終,慢慢走下山的我心裡突然飄出這兩句國歌的歌詞。


走到登山口踩在水泥路上,回頭看著沉靜得宛如一尊神祇的山頭,佔據你瞳孔深處一片茂密的綠,突然覺得過去的日子有點不太真實。「回首向來蕭瑟處,歸去,也無風雨也無晴」,蘇東坡的詞給這段日子下了一個很貼切的註腳。


故事總是有個結尾,我掛了只有一診的台大醫院外科黃昏門診,問了診照了X光,結帳時卻發現我竟然看的是整形外科。


老天又開了我一個大大的玩笑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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