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母秘密基地

我昨天遇到一個社團學妹，我說，這輩子從沒如此感激地質調查導論這門課。


原因絕對不是因為我上地調導論的時候，遇到了許多難以理解的狀況，像是蘇花公路斷掉、住到天花板貼大鏡子的偷情小房間、學弟在中橫公路上暈車忍著不適講他跟女友認識的故事。這些情況當然也很令人印象深刻，但是我太常遇到各種奇奇怪怪的遭遇，要是哪天一路平安我才會覺得很吃驚。


地調導論唯一的好處就是讓我複習了岩石硬度表。


我爸過世後，遺體暫時放在二殯的冰箱；既然選擇了要火化，就得挑一個骨灰罈。禮儀社帶我們去一家跟他們合作的公司，有進各種材質的骨灰罈，公司的人說這家骨灰罈是很專業的，很多人都特地來這邊調貨看貨，因為品質很好。其實後來我才知道，殯葬業除了龍巖人本這種大公司外，小公司的分工細到讓人訝異，有專門紮紙，有的專門負責印訃文，有的負責會場佈置等等。


一進門，就是一面陳列各種骨灰罐的展示櫃，各種顏色都有，紅白黑綠不同的材質，老闆先搬出一般人最常用的義大利花崗石給我們看，一個要價幾千元。老實講，花崗岩的材質看起來就不是很討喜，黑黑的，如果上面配上燙金字感覺就很怪。比花崗岩高級一點的就是花蓮大理石，可是花蓮大理石切割出來的感覺也沒也很好看。


我爸一生熱愛攝影，還得過獎，講究藝術美感。換作是我，要我委屈在醜醜的罐子裡，我一定會託夢讓子孫中樂透後，買個好一點的罐子給我。人生走到最一步，其實就剩一個罐子和一個位子而已。


縱有千年鐵門檻，終須一個土饅頭。


老闆開始搬出有寶石保證書的罐子，有印度玉跟台灣玉等等，顏色輕柔美麗，看起來就很討喜，也是我爸喜歡的色調。一塊色澤上等的花蓮玫瑰石陳列在進門處，猜想老闆大概是個石頭癡，也應該是個性情中人。


果然從我隱約記得軟玉的硬度時，老闆樂的開始泡茶跟我聊起來了，從他為什麼賣這麼便宜，跟珠寶商怎麼打賭收購，到他搬出要給自己用，翠綠溫潤要價百萬的台灣玉骨灰罈給我看。


「你看，上好的玉摸起來非常的不一樣，透光看的紋理多漂亮啊。」老闆拿出展場的投射燈照給我看，還要我去摸摸看美玉的觸感。摸完台灣玉，接著聊起青金石，然後某名人就是用他們家的青金石骨灰罐，可惜現在店裡沒有現貨可以給我看。老闆講完，想一想後，跑到另外一個房間去，拿出一小塊色澤豐豔的寶藍色石頭，上面還有幾個金色的斑點。


一瞬間我有種錯覺，其實我是在老闆的博物館中參觀，其實一切的一切都跟生意無關。


我跟我媽相中了一個罐子，非常的漂亮，是硬玉材質的，有點像是小時候做美勞的粉彩紙和雲紋紙的綜合版，鮭魚粉淺鵝黃暈染在米白的底色上。是老爸喜歡的溫暖色調。一個當然要價不便宜，要十幾張小朋友。老闆按了按計算機說，本來我都算給別人多少，因為遇到可以聊得來的所以就打個幾折；禮儀社的先生突然開口說：「老闆，你本來給我三千元的介紹費，我不要了，你就再少算三千好了。」老闆又答答的按起計算機說我不喜歡單數的尾數，再少一千好了。


將近六折的價碼成交。


我本來一直以為，他們一搭一唱不過就是商人的技巧之一，讓顧客覺得自己有一種買到賺到的感覺。結果，等到某一天聽到別人談到價格，我才知道老闆真的是給了我一個阿沙力價。


感謝地質調查導論，感謝岩石硬度表。